当邢良坤注视着窑火的时候,那种诚挚而富有穿透力的目光容易让人产生某种联想,也许他的前世也是某个陶窑前的匠人,背对着青山绿水,长久地俯身于泥土,凝视着熊熊的火焰,期待和想像着神奇的窑变,目光中一样有烁烁如火的东西在跳荡……
当我们的祖先用颤抖的双手点燃起第一束火焰之后,那火便从来没有熄灭过,历史的起端由火种燃亮,人类的步履就开始了不在黑暗中的摸索,前行。如果说火的燃起是人类第一次有能力驾驭自己命运的走向,那么几乎随后诞生的陶的歌唱便是人类在天地间发出的第一声响亮的呐喊。苍老的人类四顾着自己的创世纪,他发现了洪水过后最早的黑陶罐存下的一汪清莹,文明的河流中汹涌着千万双创造中的手的意象,它们环环相扣地组成了“传火者”的链条,肉体早已遥远成一捧黄土,一把灰尘,而作品却被历史有意地做成路标,不断地将人类的目光导向生命的源头深处。
土尔其桑勒马尔法地区黑陶罐和波斯甘达孜勒陶器,是有文字记载的最早的陶器,距今约9000多年,奇怪的是那似乎只是历史的灵光一闪,便没有了下文。真正影响着世界陶瓷艺术生成与发展的是中国的陶瓷文化,从8000多年前黄河流域河南裴李岗文化彩陶到神奇的龙山黑陶,最终在公元前后,长江流域出现了瓷器,完成了人类文明史上一次重要的飞跃。陶是男性的,一如火是男性的;陶是古老的,一如人类历史的古老。它蕴藏着整个原始时代的神秘,自然的神秘,水、金、火、木、土、五种自然原素最初的融合,最初的定型。陶的神奇在于它某种奇妙的律动,这种律动与血液的流动有关,跟呼吸有关,跟心跳有关,不论它冲破了多么漫长的时间与空间来到我们的面前,它依旧是那么的新鲜,那么的灵动。今天的人们似乎能够听见其中风的号呼,水的喧哗,云的旋转,雨雾的迷蒙,以及我们祖先千万年前生命的喘息。
东方陶艺的传统文化激发了西文现代陶艺的兴起与发展。19世纪后半期,罗丹、马蒂斯、夏加尔、米罗、毕加索一大批现代艺术大师逃离画架,把相当的精力投入到与粘土和火打交道上来。他们惊奇地发现,在最古老的陶艺中几乎具有了现代艺术所有重要的品格和因素,对于这些画家来说,那些貌似简单的立体造型足以使他们感到奇异而带来未曾有过的体验;难以驾驭的,流动性很强的釉色也带来了新的刺激。即便从人生角度而言,陶艺与现代人的关系也比其它艺术与人的关系显得更为贴近和实在。这是一股强大而涌动的艺术新潮流,它暗示了现代艺术发展的一种趋势,陶艺从此脱离了古老的陶瓷母体,紧跟着纯美术的步伐,与现代雕塑,现代绘画一道登上现代艺术最高的殿堂。与欧美、日本等地现代陶艺的发展状况相比,曾在陶瓷文化历史中始终扮演主角的中国反而寂寞了,中国的陶瓷艺术发展到宋代,便从巅峰日趋衰退。China的风采成了遥远的历史,1840年至今,北京故宫博物院没有收藏过一件现当代陶艺作品,不是历史太苛刻了,实在是没有谁的作品有资格去填补那虚席以待的空白!
在陶的王国中创新和突破实在太难了,这是古今中外从事陶艺研究的人们共同的感叹。当马蒂斯、米罗、毕加索这些天才的艺术大师象蹒跚学步的儿童一样,屏住呼吸将画笔触及到陶胚之上时,那目光是虔诚而专注的,陶艺给他们提出的挑战和诱惑是巨大的,那是比画布更为难以把握的领地。贡布里希认为,即便是毕加索这样一流的天才,其作品的原始风格也并不是一种情感的产物,因为他发现,毕加索的技巧是炫耀性的,并不是在泥与火的交融之中,人生体验的真实表达。后人猜测毕加索对东方艺术的崇拜和感叹源于和陶的接触。日本陶艺家加藤唐九郎说:“陶土是我的生命,我为了寻找陶土而跑遍山野,我是土的行者!”日本现代陶艺家们以精湛的手工技术与深厚的文化修养,辅之近乎参禅修道之心和狂热的激情在火与土中创造了一大批属于过去也属于现在,更属于未来的杰作。而中国现代的艺人,可以造出直径1.8米的大青花泥金盆,可以烧出比前人更薄的直径更大的薄胎瓷瓶,但却无力创作出属于这个时代的现代陶艺作品。长长100年的时光在中国陶艺史上是一块寂寞的空白,时代在呼唤大师的出现。当邢良坤以一匹黑马的姿态出现在中国陶艺界前台,他便迅速聚焦了众多的目光。前所未有的作品展示着前所未有的创造,12项专利明白无误地告诉历史,陶艺史上新的一页翻开了。